這忘川水的滋味，估計敖潤一輩子都不會忘記。

初一接觸到這幾近漆黑的湖水，冰涼徹骨的感覺便滲透了敖潤的全身上下。這水的冰冷不同於一般的冷水，而是一種能進入骨髓的極寒之感，哪怕是敖潤作為龍族比較耐寒，一時半會兒卻也是渾身不舒服。

敖潤反射性地打了個顫，在水中睜開了雙眼。

令人驚懼的一幕出現了。

這忘川水下，漂浮游蕩著的並非是什麽游魚一類的，而是數不清的人類的屍體。他們身體的腐化程度各不相同，位於較上層位置的有些一看便是近期死亡的，至於敖潤腳底那些堆積如山的枯骨，恐怕已經不知道在這裏沈澱了多少歲月了。

敖潤的視線，一不小心便與其中的一具半腐的屍體對上了，一股陰寒之氣“嗖！”地一下，便從他的後脊梁子竄上了天靈蓋。

他忙調整了身形，向上游去破水而出。

“這麽多！？”他不可思議地對此時正抱著腿坐在岸邊的女孩喊道。

“嗯哼。”女孩點了點頭，“不過也沒必要一天全幹完嘛，來日方長來日方長——今天你就幫我清理下最上層的那些就好嘍。”

來日方長？

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不對勁？

敖潤頓時臉色一變：“難道你打算讓我一直待在這裏，就幫你打掃忘川水麽？我不行的，我——”

“我知道我知道，我不會出爾反爾的，你放心吧。”

雖然還是感覺這女孩話裏有話，看上去也不像是個很省心的人，敖潤目前其實也別無選擇，便只得暫且相信她的話，重新潛入了水中。

想要清理這忘川水，確實有些難辦。

敖潤本身是想與其中的水族生物們溝通一下，好借助它們的力量一起來搬運這屍體的，在呼喚無果後他方才反應過來......這可是個正兒八經的“鬼地方”，除了鬼，哪裏還會有什麽活著的生物？

無奈之下，他便只得暫且恢覆了原形，好方便自己施展法術。

在岸上的女孩雙手捧著臉，那雙眼睛似是能穿越漆黑的水面窺見其下的事物一般，在敖潤化作原型的瞬間，她露出了驚喜而愉快的表情，短促地“哦！”了一聲。

她一邊心情很好地哼著歌兒，一邊用頭點著拍子。

“龍龍龍，曲項向天鳴，金鱗浮黑水，金爪撥黑波......咦，怎麽感覺不太朗朗上口啊。”

就在她還在岸邊糾結著該怎麽更改臺詞，才能把此時的景象完美套入這位唐朝詩人的詩歌之中時，本平靜的水面突然“嘩啦！”一聲，泛起了大浪。

女孩忙提起裙子向後撤去。隨著這一層層波浪的拍打與遞進，接連不斷的鬼魂殘骸被浪運送到了水邊，並絲毫不見停頓。不過區區幾分鐘後，這岸邊的屍骸便已經堆積如山，如同一個小型的亂葬崗般可怖了。

“好，好！”女孩拍著手，眼睛都亮起來了。

敖潤從水中爬了出來，弄幹了自己的衣物後，方有些期待地看向女孩：“這應該夠了吧？帶我去見閻羅王吧。”

“等等。”

在敖潤疑惑的視線下，這名身著華服的少女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了一個造型精美的紋銀香囊。

這香囊看上去並非凡物，被她捧在手中用某種法術喚醒後，如同感知到了什麽一般，有生命般散發著淺淺的銀光，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。女孩微微一笑，手輕撫過香囊後又點向了那堆積如山的屍骸，吹了口氣兒。

頓時，那屍骸便眨眼化為了一片深灰的迷霧，統統湧入了香囊之中。

末了，在敖潤驚訝的目光中，那少女還將香囊置於鼻下，陶醉般地深吸了一口氣，如同在享受這屍骸化做的霧氣氣息。

“呼——”她輕飄飄地吐出了一口氣。

在見到敖潤看她的表情不對勁後，她將香囊收入衣物之中，解釋道：“這些傻不拉幾跳進忘川水中的鬼魂，對於地府中的‘工作人員們’來說，可是大補之物。”

“‘工作人員們’？也就是說，除了你這裏還有不少人？”

女孩一頓：“某種程度上來講，你說的是對的。”

“這麽神奇麽，”敖潤自言自語了一句後，道，“不說別的了，咱們走吧。”

“走？”女孩挑眉扭過了頭來，精致的臉蛋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，“走哪去？”

敖潤眉頭一皺，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：“見閻羅王。”

“可是你忘川水還沒幫我清理幹凈。”

“你剛剛不是說過，你不會出爾反爾的麽？”

“我是說過，”女孩走到敖潤的面前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但是我記得我說的是，在‘清理完忘川水後帶你去見大王’這件事情上，我不會出爾反爾，而不是‘清理忘川水’這件事上。一‘完’字之差，差之千裏哦。”

敖潤：......？

不是吧大姐，你擱這兒給我考語文呢？

這女孩見敖潤一副明明很氣，但又看在她是小女孩的份上而忍著不說的樣子頗為有趣，估計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，遂補充道：“不過，你還可以再提出另外一個要求，我如果能做到的話，自然會盡力幫你達成。”

“那好......”敖潤暫且把肚子裏的氣咽下去了，“和我一起來這裏的那個人，你知道他在哪裏麽？”

“是不是一個身材還不錯，個子蠻高的小帥哥？”

“對，你知道？他在哪？”

雖然感覺這女孩的用詞怪怪的，給人一種她似乎很成熟的錯覺，敖潤還是緊接著問了下去。

“這事兒好辦，來，跟我走。”

話音剛落，女孩纖細的手便在虛空中隨意地一劃，頓時，一扇赤紅色的雕刻有鬼面的門便憑空出現在他們面前。女孩率先走入了門中，待其身形已經大半沒入黑暗之中後，她還不忘記回頭沖敖潤勾了勾手指，示意他跟進來。

敖潤沒做多想，緊隨其後踏入了門中。

和當初碰觸那塊黑色的黃泉令時的感覺差不多，一陣眩暈之感襲上了敖潤的腦海，令他的兩眼短暫地一黑，腳步下面有些虛浮。好在這感覺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，另外一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象便展露在了他的面前。

他們此時的位置，看上去像是在一座橋上。

這天地之間，此時此刻除了他們腳底下的這座橋與橋邊似乎無邊無際的忘川水外，便別無二物。灰白的天空、淡淡的霧氣，冷寂淒清之感直擊人的心口。

但就在這平直寬闊的橋上，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熱鬧的一幕正在前方不遠處上演著。

女孩沖敖潤點了點頭。敖潤面帶疑惑，走向了那邊。

此時，數十名鬼魂聚集在一起，圍繞在一個地方鬧騰著，幾乎堵住了這橋的通路。周圍還有不少看熱鬧的鬼魂在，看來不論是生前還是死後，人類喜歡看熱鬧的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。

敖潤擠了進去。

“您一定是大神仙！一定是有大法力的仙人啊！求求您了，讓我還陽吧。”

“我也是我也是......我才三十多歲，怎麽就突然死了呢，肯定是您這裏生死簿記錯了，您讓我還陽吧，我上有老下有小的......”

“嗚嗚嗚神仙，您就可憐可憐我吧，我還年輕，我還不想死。”

“我也是，嗚嗚嗚......”

“......”

看起來，這些鬼魂似乎在圍繞著一個有法力的神仙，迫切的希望可以讓自己還陽。

有法力？神仙？這會是朱尋？

敖潤扭頭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女孩。

女孩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。

行吧......那他就往裏面擠擠，看看到底來的是哪一路神仙吧。

“閉嘴！你們吵死了！”

突然，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，這聲音的出現震得敖潤如遭雷擊，霎時間凝固在了原地。

那聲音繼續說道：“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地府的人，你們這些鬼魂怎麽樣跟我屁關系都沒有，別再纏著我了。而且我勸你們這些鬼一句，還陽是不可能的，除非你們人人都是孫悟空，不然還是安安心心投胎去吧！”

敖潤一把撥開了最後一個擋住他視線的鬼魂，面無表情地看向站在最中央，被無數鬼當作“大神仙”敬拜之人。

當那張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眼簾的瞬間，敖潤不知為何，竟突然間放下了心。

他早該想到的——這種時侯，怎麽可能沒有這個跟蹤狂魔的事情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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